回到台北以後,我和玲,誰也沒有再提起過那天在海邊所看到的事情。
這天,是前後兩波寒流夾擊的空檔,難得的好天氣。
兩個禮拜之前,是玲的生日,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玲。
「嘿,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那天晚上十點三十九分,她在電話裡這麼問我。
「禮拜二…樂透開獎啊,怎麼?你中樂透了喔?」
「不是啦,你白痴喔。今天可是我生日噢。」
「喔,生日快樂。」
「我想吃蛋糕。生日就是應該要吃蛋糕。快點,請我吃蛋糕,我生日耶。」
我們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的咖啡店裡點了兩杯咖啡和兩塊蛋糕,沒有蠟燭,沒有生日快樂歌,沒有熱鬧的生日派對,只有代替蠟燭功能的打火機。
「許一個願吧。」我跟玲說。我在玲的對面看著玲認真的閉起眼睛許願的表情,我不知道她許了什麼願,也不知道她的願望到底有沒有實現。我只記得在玲的眼睛裡,我看到的是一種接近玻璃彈珠的光澤,卻看不到我自己。
從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在樓梯間遇到過玲。一個禮拜前,我開始刻意每天經過他房門口,偶爾敲敲門,得到的都只是一陣無聲。打她的手機也都沒有回應。
我開始不住地想像。
一早,我到玲的門口,敲了許久的門都沒有回應。我想可能是出去了吧,或著是還在睡,甚至是被殺害了也說不一定。當我敲了門都沒有回應正準備離開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是玲的朋友嗎?」我轉過頭去,是一個年紀約三十五歲左右的女子,穿著米白色的套裝,妝化得很濃,瘦瘦小小的身軀,頭髮剪得短短的,彷彿大笑粉底就會碎裂一般的臉,她用那種臉部肌肉似乎已經僵硬令人感到背脊發涼的笑容看著我。
「嗯,是啊。你是?」
「喔,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玲的姐姐。」她說著並遞了一張名片給我。名片看起來相當地普通,白色的底印著黑色的字,就像隨處可見那種拿了之後再也不會去注意過的那種名片。
「姐姐?」
「其實也不是真正的姐姐,只是從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罷了。」自稱是玲的姐姐的女子說。
孤兒院。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對於玲的過去的生活一無所知。
「喔喔,那你今天是來?」我下意識地點點頭,然後問。
「我是來找玲的。可是我連續來了好幾天都沒有人在,就想在這邊等等看有沒有他朋友可以幫我找到她…」
「我也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她了。那你找他有什麼事嗎?過幾天說不定她回來之後,我可以幫你轉告她。」
「是這樣子的,之前警方通知我們,玲的父母過世了。聽說好像是自殺的樣子。但是我們一直聯絡不上她,所以我才特地過來一趟,沒想到還是找不到她的人。你知不知道她有可能會去哪裡呢?」
自殺。我不由得想起海邊那對安祥的屍體。
「這個我就不曉得了,不過如果我有看到她,我會幫你轉告她的。」
「那就麻煩你了。有事的話,就打名片上的那支電話找我就可以了。我姓鄭,鄭成功的鄭。」說完,自稱是玲的姐姐的女子和我點點頭之後便離開了。
中午,從巷口的便利商店買完東西,回到公寓,我又去敲了敲玲的房門,依然沒有人應門,我有著不好的預感,割腕或是上吊甚至是吞安眠藥等等畫面在我腦中不住地閃過。我使勁全力撞著門,我越是用力地撞著門,想像的畫面便越是清晰,甚至確信在這扇門的後面,真的有一具屍體。
我想起了年幼時,在夜市裡走失的情景。在發現迷路的同時,世界彷彿全變了一個樣,恐懼被無限放大,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我不由得開始害怕,每跨出一步,就好像會陷入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而再也回不去原本的這個世界了。那種慌亂的恐懼感,就像潛藏在基因裡,一但被喚醒,便會產生連鎖反應。在那個時候,所有的人事物都讓人感到異常的冷漠,連吸入肺部的空氣都會讓人冷得發抖。
終於,門被撞開了。
空盪盪的房間,什麼也沒有,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空無一物的房間裡,我看著衣櫃上掛著的全身鏡裡映出我的樣子,我想起了那個流浪漢的眼神。
我以為,我的生命就在這個時間點上,以時鐘的電池耗盡般的模式,停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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