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給我一根菸嗎?」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從便利商店門口走出來,遇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流浪漢的人跟我說。
我沒有回話,從口袋裡拿出那一包新買來的香煙,打開之後給了他一根,並且幫他點火。他的臉上還有手上都看起來黑黑髒髒的,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上面還破了幾個大小不一的洞,頭髮像是長了蜘蛛網一般雜亂地生長著。
他抽著菸走了幾步,便隨意地在地上坐了下來。看著他的樣子,我突然有一種很羨慕他的感覺,羨慕他的自由。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看著他,然後又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他當時轉過頭來看著我的那個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彷彿可以從他的瞳孔裡看見我自己,他的冷冷的眼神把我釘在原地,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十一點,我到公園的時候,玲已經在那裡等了,玲看到我便誇張的揮手叫我過去。
「我看得到妳啦!整個公園就只有妳一個人而已。」
「怕你沒看到我嘛。欸,你看你看。」玲說著說著,從包包裡拿出了一把車鑰匙,「給你。」
「怎麼會有這個?」
「我不會開車喔,所以你要負責開車。」玲完全沒有打算回答我的問題,說完,用手指了停在公園旁邊的一輛白色小轎車,「你看你看,就在那裡,我們走吧。」
「欸、等一下等一下,我沒有駕照喔。」
「有什麼關係,就當作是打電動那樣就好了啊!」
「好危險的感覺喔。」
「放心放心,我都不怕了。」
「就是你說不怕,我才更怕啊!」
「哎呀哎呀,先上車再說。」玲在我背後一邊說,一邊推著我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第一次坐到駕駛座上,周圍一堆不知道該怎麼使用的機關,我想,如果給我一個PS2的搖桿,應該會比較知道該怎麼辦吧。我把車輛發動,動了動駕駛座旁邊的排檔桿,打到D檔,車子開始緩緩移動,我是踩了踩油門,一不小心就往前面那輛車的屁股上給撞了下去,然後那輛銀色的車子的警報器開始大叫。
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以前玩過的一款叫做「俠盜獵車手」的遊戲,當主角不管是偷來還是搶來的車被玩家撞的差不多快要爆炸的時候,只要趕快跳下車,然後去開別的車就好了。不過遊戲歸遊戲,當我從駕駛座看著那部被我撞凹一個洞的車的屁股時,我只想趕快逃離現場,沒有駕照,也不知道車是哪來的,如果被發現的話,應該會非常的麻煩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一是踩著油門,把那台車硬生生地擠開,然後逃逸。
逃啊!
坐在一旁的玲只是一直不斷地笑著說,「你的技術好爛喔!」或是「你怎麼那麼遜啊」之類的話。
我將不知道是偷來還是騙來的車開上了夜晚的高速公路。
南下的車道如同這一天的夜晚一般安靜著,從擋風玻璃後面看過去,遠處只有幾點微微的紅光。
玲打開它的淺藍色背包,拿出我的那隻布偶在手上把玩。
「嘿,你看你看,梅洛斯也來囉。」
「喂,你怎麼把這種東西也帶出來了啊。」
「我是梅洛斯,不是這種東西唷!」玲用布偶帶著白色手套的手指著我,然後用卡通音說著。
「管他是梅洛斯還是可爾必思,重點是你怎麼沒跟我說就自己把它拿走了!」我對於布偶的角色扮演遊戲有點感到無趣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他自己說要跟著我的。」玲轉過頭來,用那種理直氣壯的任性口氣說著,「而且把梅洛斯一個人留在家的話,他也太可憐了吧!」
然後轉過去對著手上的布偶說,「你說對不對?」玲邊說邊對著布偶點點頭。
「嗯,對啊對啊。」玲接著用卡通音回應自己的問題。
「一個人被遺棄的話會很難過喔。」玲的眼睛盯著布偶像是跟自己說話地說著。
「什麼跟什麼啊……」我實在是有點不耐煩。
「一個人被遺棄在黑漆漆房子裡的話一定會很難過喔。」玲的語氣變得和平常不同,聲音越講越小聲。那種感覺她是在說給她自己聽的。我覺得有點詭異。
「嗯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趕緊說著,因為我從來沒遇過玲有這種反應,嚇了我一大跳。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像安慰小孩子那樣的安慰她,可是我猶豫了。
「一個人被遺棄在黑漆漆房子裡的話一定會很難過的…會很傷心的喔。」從玲的聲音可以感覺到一種悲傷的結晶。像聽見把十元硬幣投到一個裝了水的玻璃杯裡,硬幣敲到玻璃杯的底部時所發出來的聲音那種感覺。「真的會很難過喔…」玲不斷很小聲地重覆著這句話。
「好啦,不要哭了。」我不知道應該要說什麼。
「真的…」玲的語氣很微弱,混雜一些鼻音。
「好啦,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笑一個笑一個。」我不得不分神轉過頭去安慰她,一直用眼角的餘光注意玲的一舉一動,好幾次都差點撞到高速公路的中央分隔島。
「我沒有哭,真的。」玲哽咽的語氣,彷彿一個稚氣的小孩子般倔強的脾氣。
車內的光線不足,加上我又是用餘光觀察著玲,我沒有辦法確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哭了。
「沒關係,你還有梅洛斯啊!」我試圖讓她轉移注意力,把話題再度丟回到梅洛斯的身上。
「不要…」玲低著頭,用很微小的音量說著。
「什麼?」由於玲的聲音很小,我聽不清楚。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不會啦,絕對。」我刻意用堅定著語氣說著,雖然我不知道是哪一天,但是總有那麼一天,玲會從我的身邊消失,我的心裡有一個聲音這麼告訴著我,我必須要牢牢地將她的臉記在我的腦海裡,但同時又得儘量不讓她在我心目中佔去太大的份量。
我很矛盾。
我想起了大學時代,下課的時候,總有那麼些時候,放學之後,每個人打工的打工,和朋友相約逛街的逛街,在我將桌上的筆記本與課本準備收進書包,然後拿起書包準備和同學說再見的時候。原來大家都早都已經走了。像是教室裡被安裝了定時炸彈,隨後就要爆炸了一樣,只剩我一個人站在空盪盪的教室裡,那種感覺宛如街頭的流浪狗在翻完路邊的垃圾桶,漠然地看著無人的巷道。
那種感覺並不是被排擠,而是很自然而然形成的。就像小時候玩的大風吹的遊戲一樣,那個沒有佔到位子的人。因為位子永遠比實際的人數要少一個,而我則是那個多餘的人。
「答應我。」玲突然跟我說。
「答應你什麼?」
「答應我,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我答應你。」
「真的?」
「嗯。」
「那打勾勾。」玲伸出她的右手的小指,比出一個六的手勢。
「嗯。」我用我的小指勾住他的小指,緊緊的。
「那約好了,不許賴皮喔。」說完,玲才又笑了。
我真是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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