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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好痛苦,喘不過氣來,好想死。

儘管沿著河堤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身大汗,但是腦袋在供氧量不足的情況下,卻還是感覺我忘了什麼事情。已經接近無法思考的狀態了,腦海裡那忘記了的事,不,應該是說那股意念,像是魚鉤的倒鉤一般,越掙扎,就越陷越深。

這麼說我就是那條上鉤的魚了吧!現在喘著大氣的模樣,就如同被拉出水面的魚一般,張大口拼命呼吸的那副蠢樣。

就算是冬天,晴天時接近正午的太陽還是讓人感到非常地刺眼。為了避開刺眼的陽光,我轉身背對太陽的方向沿著一路跑來的路線走回去。

「我這個人哪,是不走回頭路的…」

我突然想起以前班上有個仗著自己長得人模人樣,交了幾個女朋友之後,就彷彿是情場高手般講話的那個傢伙。

「那你出門忘記帶錢包的時候,你會回家拿嗎?」

這個跟那個講得應該是不同一件事吧?我自己也知道兩件事情不一樣,但是腦中就經常不由自主地冒出類似的東西,如果稍微ㄧ不注意的話,就會從嘴巴裡說出去了。所謂說話不經大腦,說的應該就是這種情況吧。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只好少說點話,以免被當成怪人。所謂多說說錯,少說少錯。

我往回頭走著,迎面而來ㄧ個穿著卡其色運動服的中年婦女,戴著白色形狀像飛碟一樣的帽子,看起像是在慢跑,又像是在快走。我們兩個中間大約相距大約五十公尺,路上還有一坨狗屎。

我想,那些養狗當寵物,出來溜狗卻不清狗屎的人,應該在帶狗去結紮的時候,順便也把他們自己也給結紮才對。

戴著的耳機裡傳來「シャ乱Q(射乱Q)」的「ズルい女(狡猾的女人)」,眼前出面的畫面是一個中年婦女扭腰擺臀地跑(或走)在一條前面有狗屎的河濱公園的走道上,一旁邊是凹凸不平,雜亂無章的草地,還佈著一堆放煙火留下的垃圾跟幾個隨風飄舞的半透明塑膠袋。

我刻意放慢腳步,斜眼觀察,期待著中年婦女踩到狗屎。結果她沒有踩到,從我旁邊什麼事也沒發生地跑了過去。

真無趣。

我看了一下用來代替手錶功能的手機上的時間,確定我今天跑了多久。二十七分鐘,所以四捨五入就是大約半個小時。遠方還有一些人在公園籃球場上打球,另ㄧ些人在石椅上坐著聊天。

這些人到底都是做什麼工作的啊?每次在應該要上班上課的時間,總是有很多不知道是什麼職業的人們出現在城市的各個地方。從我以前常翹課的時候開始,心中就有ㄧ直有這個疑問。

雖然今天是假日。

家庭主婦。嗯,但總不能每個人都是家庭主婦吧!而且電視報紙上不是一直說現代是什麼雙薪家庭嗎?那街上這麼多的家庭主婦們的老公都是賺很多的意思囉…這個問題,我想了好多年,還是想不透。

啊。

我想起來了那個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在我床上熟睡的那個女人。但我想不起來那個女人的名字,或者,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甚是忘了她是誰,哪來的。

我有隻眼睛的眼皮跳個不停。眼皮跳來跳去對我來說,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怪異的是,今天跳的是下眼皮。把眼睛奮力地往下瞄,似乎還可以隱隱約約地看見眼皮模模糊糊地跳動著。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症狀,但是因為有點異常,所以還是多多少少有點在意。

「你不要老是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好嗎?」我似乎可以看到瑾不耐煩的表情對我說,「煩不煩啊你…」,然後「啐」了一聲,瞟了我ㄧ眼轉過頭去。

回去的時候,不知道那個女人還會不會還在,還是已經離開了。我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啊,回頭ㄧ看,剛剛那個中年婦女已經跑得遠遠的了。

下意識地打開手機看了一眼,確認沒有未接來電或簡訊。沒有,一同以往的待機畫面,畫面中央寫的電信公司的名稱。就在我慣性「啪」地闔上手機的前0.1秒鐘,突然有個來電,被我「啪」地一起關掉了。

啊,被我掛掉了。

最近很流行觸碰式螢幕的智慧型手機,但我不論如何就是無法喜歡那種新型手機,寬長的機身,怎麼拿就是不順手。現在的手機都不停強調它們有多少多少的新功能,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對別人來說,那可能會刺激她們的購買慾,但對我來說,那只會刺激我的「拒絕購買慾」。

「你不覺得這個功能很炫嗎?」有時候朋友拿出他的新手機,很興奮地向我展示他的「戰利品」。

「喔真的耶!好酷喔!」雖然我一點也不這麼覺得,但我覺得我還是應該要分享他們的喜悅。

「你看我的新手機!它不能上網,也不能收發e-mail,也不能玩遊戲…只能打電話跟傳簡訊。」

如果有人這麼跟我說的話,它可能會比較吸引我吧。

「那你乾脆就去辦那種0元的老人機好啦!」曾經有聽過我抱怨的人跟我這麼說,「如果你什麼都不要求的話…」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辦了,問題是那些手機都太醜了,而且誰說我沒有要求的,我要折疊的手機啊!而且我還要…唉,算了。

用來用去還是習慣摺疊式的手機,對我來說,那才有我心目中手機該有的「樣子」。可是最近想買這種掀蓋式的手機真的是越來越難了,進到手機行,架上清一色都是那些智慧型手機。看到那幅光景,總覺得有一股「啊,這樣啊。」或「這麼多支手機裡面,卻連一支像樣掀蓋的都沒有啊」。莫名的失落感和噁心感。或者,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支,價格也不算太高的摺疊機,燃起了一絲想換手機的衝動的同時,赫然發現是中國的牌子,那股「慾望」馬上就熄了。

「啊啊~真是寂寞啊。」看著我的用了三年多的手機,忍不這樣想。

我又再度打開手機,看看剛才是哪個傢伙被我掛了電話。是一個大學時代的友人,還在唸書的時候,算是比較聊得來的傢伙吧。但是自從出了社會以後,生活圈沒什麼交集,話題也越來越狹隘,陳年往事聊久了也都膩了,聽他抱怨公司裡面的人最近又怎樣怎樣的,每次說的都是一樣的問題,一樣的結論。就算是A片公式化的劇情,好歹也會換個人演吧。

「卡!」我也想要像電影導演一樣,氣急敗壞地大喊一聲,「搞什麼鬼啊,換人!」

「我現在在開會。」猶豫了半響,考慮著要不要回撥。懶了。我想好了一個最爛也最好的理由。準備好如果等等他又打來,然後問剛才怎麼沒接電話時,要說的理由。雖然說他應該也不會問,但總是準備著以防萬一。

我幹麻想那麼多啊。沒接就是不想接,沒打回去就是不想打嘛。這麼簡單的事,怎麼這麼多人就是不明白呢。

電話又響了,這次來電鈴聲不一樣,一定得椄。

「早安…」電話那頭的慵懶的女聲說著。

「不早了,都中午了。」

「早安…」聲音根本就是剛睡醒,還在棉被裡賴床,模模糊糊黏黏的聲音。

「嗯。」

「早安~!」

這是起床氣嗎?我邊這麼想邊回答。

「早安。」

「嗯。」然後話筒的另一邊便只剩下輕輕的呼氣聲,背景是幾乎安靜的。

「你剛睡醒喔?」光聽聲音就知道我問的是廢話。

「嗯。」

「那有睡飽嗎?」

「還~好」

「那你還要繼續睡嗎?」

「有點想…」

「那你可以再睡啊。今天要上班嗎?」

「嗯…不用。可是中午好像要出門…」

「好像…不是妳要出門的嗎?為什麼是『好像』?」

「嗯…因為我有點不想去…還要準備換衣服,化妝…好懶…」

「你好懶散。」

「好不容易放假,我好懶…懶得出門…」

「可是你不是跟人家約了嗎?」

「嗯啊…」

「那就去啊。」

「好累。好懶。」

「那你想怎麼辦?」

「你幫我去好了…」

「什麼我幫你去…去幹麻?…那我要穿高跟鞋跟裙子嗎?」

「哈…」她笑了,表示醒了。「你可以啊,我的可以借你穿,然後你代替我去。」

「那我大概會被警察抓走吧。妨礙風化之類的。」之類的。我最近忽然注意到,我很常講「之類的」,講的時候感覺表情會很令人討厭。

「才不會咧…」

「一定會的好不好。」「好不好」也有點常。

「你自己去啦。」

「好懶。」

「不要懶惰啦。不然你好歹也打電話或簡訊一下跟人家說你不去,就說你感冒頭痛身體不舒服之類的。」啊,之類的,又來了。

「嗯唔…我想一下。」

「好,你想。」

「那我想要…起司蛋餅加培根。」

「你不是在想要不要去喔?」

「可是我肚子餓了,沒辦法思考。」

「啊?」

「嗯。」

「喔。」

「再加一個別的。」

「烤吐司之類的?」

「隨便。」

「隨便是什麼?」

「隨便就是隨便。都可以。」

「你吃得完嗎?這麼多。」

「不知道。」

「喔。」

「我希望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就可以吃到早餐。」

「啊?」

「嗯。待會見,掰掰。」說完,她就逕自把電話給掛上了。

「喔、掰。」我對著掛斷了電話猶豫了一下,雖然電話已經掛斷了,但是感覺還是說一下比較有禮貌,比較有頭有尾,有個ending的感覺。

所謂的ending是非常重要的,電影不管有沒有結局,但是一定要有個ending,不論是「The end」或是「Fin」,或是「終」之類的。告訴大家,玩完啦,收工啦,回家啦,可以滾啦之類的意思。

我想到了我房間裡那個女人,不知道醒了沒,不知道走了沒。不過我還是不知道她名字,我應該是不知道而不是忘了,記性應該沒這麼差。況且記不住的話,表示她一點也不重要,那又何必去想呢?

走著走著不自覺地走回了租來的公寓底下,突然一股緊張感襲來,心跳有些加速地「撲通撲通」。我不過是回我自己的房間,我緊張什麼啊?沒什麼好緊張的,那個女人還在又怎麼樣?不在又怎麼樣?我試圖催眠自己不要緊張,一邊拿出鑰匙開門。

「喀」地一聲,門開了。

「啊。」我看見那個女人趴在床上,聽見開門的聲音,剛好睜開眼睛,跟我對到眼。

「嗯唔…早。」那個女人緩緩坐起身來,棉被批在身上,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臉上的妝花了大半。

「喔早…」她看起來沒有覺得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我卻覺得渾身不對勁。

但是因為我剛運動完滿身汗,只想先沖個澡,然後快點出門,所以也沒什麼時間跟她廢話。

「我…先洗個澡。」

「嗯。」她眼睛半開地看著我,然後點頭。

由於她的反應太過自然,反而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但是我覺得我應該還是要勇於面對這個困境,於是我開了口問她。

「你…要吃早餐嗎?」啊!我不是要問這個,我應該要問她什麼時候要走,趕快讓她走才對。

「啊,好啊。」她似乎誤以為我要跟她一塊吃早餐,或去買早餐給她吃。

這誤會可大了。

「樓下旁邊有早餐店,你等等下去的時候可以去吃。」

「嗯。」她又點了頭ㄧ次。

她的反應讓我搞不清楚她有沒有搞懂我的意思,但是我沒時間跟她在這邊瞎耗時間,於是我便很快地進了浴室,脫下濕透了的衣服,準備沖澡。

就在我打開蓮蓬頭,水「嘩啦嘩啦」沖下來的時候,那個女人突然打開門進來。

「啊,不好意思,上個廁所。」由於她的反應太過自然,讓我頓時啞口無言。

「喔、喔。」

「你緊張什麼啊…昨天不都看過了…」

「那你好歹有先敲個門之類的嘛…」我居然被她一句話就給說服了。

「不好意思,忘了。因為有點急。…欸,你可以過去一點嗎?水都噴到我這邊了…」

「喔、」我只好把蓮蓬頭拿起來,讓水不要濺過去。

「謝謝。…欸,你耳朵上還有泡泡沒沖掉。」我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我的T恤,而且還是什麼海尼根促銷時送的。

大白天的,我居然在一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還在上廁所的女人旁邊洗澡,我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這個社會是怎麼了,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她上完廁所就出去了;我則繼續把我的澡給洗完才出去。

我圍著浴巾出來,就看到他坐在我的桌前刷著睫毛,連衣服都換好了。

「OK!」她一轉過身來,又變回昨天晚上那張臉了。在那一瞬間我領悟到,為什麼賣化妝品的永遠生意都很好。要不是昨天晚上我有看過這張臉,否則若是跟十分鐘前那張剛睡醒的臉一比,我一定會問她。

「你誰啊?」不過這樣說話太沒有禮貌了,我是不會這麼說的。

桌上的手機傳來「…Dancing all night 言葉にすれば…[1]的門田賴命歌聲。聽到鈴聲我知道就是那個前半個小時才打來過的大學時代友人的來電。我瞄了手機一眼,確認沒錯之後,便繼續穿我的衣服。

「我現在在開會,不能接電話。」我在腦中模擬著我的劇本,一邊穿上我的內褲。可是今天是禮拜天,欸,算了算了,加班嘛,現在都是無薪假的時代了,禮拜天開會算得了什麼,合情合理。

「電話。」她從床邊撿起她的衣物穿上時,轉過頭看了我一眼說 「不接嗎?」

「沒空。」

說完,那個女人詭異的對我笑了,她的笑容好像在說「我懂你的『沒空』,因為你現在『很忙』」。不過,她一定是會錯意,我百分之兩百肯定,絕對不是她想的那種「沒空」,而是很一般真正的「沒空」。

她把穿到一半的裙子又放了下去,向我走過來。

我就說她一定會錯意。

「那你現在很『忙』嗎?」她開口了。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急忙跟她解釋,「我的意思是說,我現在要出門,沒空。」而且現在大白天的,酒都醒了,再看看她的臉。現在,無法,我確定。

我把她推開。

「哼…我要走了。」她走回去把她的裙子穿起來,拎起她那白色包包。

「東西不要忘了。」沒想到讓她走意外的容易。

她瞪了我一眼,然後看到我桌上放的名片夾,打開抽了一張。

「謝東敏。」她把名片上的名字唸出來,「我記住你了。」

謝東敏?啊!對。是昨天遇到的保險業務員,還好我把他的名片隨手就塞進我的名片夾裡了。沒想到有時候壞習慣還救了我一命。

「欸,拜託」我將計就計讓她拿走那張名片,「不要亂來喔…」

我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口,「碰」地把門甩上,內心竊喜了一下。

「喂!」我還故意朝門口叫了一聲,電視台真該找我去演戲的。

啊,現在可不是安心的時候,我是真的要趕緊出門才行。

我急急忙忙套了件外套,站在門口作了一下出門前的最終例行檢查。

「手機、錢包、鑰匙、菸。」確認完畢,出門。

我騎上我那左後照鏡已經搖搖欲墜的摩托車,加緊油門從騎樓下騎了出去。一邊騎一邊想著剛才她說她要吃什麼來著的。

火腿蛋吐司?起司焗龍蝦?不是,早餐店哪來的起司焗龍蝦啊!不對不對,好像是跟起司有關係的東西,但是跟龍蝦絕對沒有關係。

「起司…」如果手機也可以調通聯紀錄出來就好了,如果這個時候再打電話去問一遍,一定又會被說什麼「你看,我說話你都沒有在聽。」之類的,然後就生氣了。

我試圖在腦中重複剛才的對話。

「嗯唔…我想一下。」

「好,你想。」

「那我想要…叭叭叭

啊,綠燈了,被後面車子按了喇叭,害我的想像中斷了。到底是什麼啊?起司什麼鬼的,或者什麼鬼起司的,現在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後面的急什麼急啊,我在想重要的事情,多等個幾秒會要了你的命嗎!

那我想要…

起司…」對,起司。

起司…」對,起司。

起司…」對,起司。

跳針了。

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

完蛋了,滿腦子都只剩起司,起司們一直不停在我腦海中跳舞。

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

它們一片一片排著隊,統一扭動著身體往前進。我這樣下去大概是台灣第一個被起司逼瘋的人吧。

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起司

突然有一片起司跳出隊伍,跳啊跳的,跳到了一個黑色的板子上去了。

蛋餅!起司蛋餅!我想起來了。

那我想要…起司蛋餅加…」聲音出現了,救了我一命。我今天應該要去買樂透,這大概就是神啟吧,不過,起司,要買幾號?7號跟4號,那只有兩個號碼,還差四個號碼。

等等,起司蛋餅後面還有東西嗎?似乎還有加個一個什麼東西,我記得還有加一個「隨便」,但在「隨便」之前,培根蛋餅之後,中間好像還有一個「加xx」。

「加培根、夾豬排、加雞排、加火腿、加漢堡肉、加玉米、加起司、加蛋…」

除了最後兩個以外,我全部都買了。一共買了六個蛋餅。我確定答案一定在其中之ㄧ,所以全部都買了,如此一來就沒有買錯的問題了,我承認這是個最爛的方法,但也是最好的方法。

我把車子丟在路邊,上到樓上,在擁擠的小桌子上努力騰出一片空位,接著把六盒蛋餅逐一排列在上頭。就算一次放了六盒蛋餅,還是不免散發出一股窮酸的氣息,如果是在餐廳裡兩個人吃飯一次點六道菜的話,就不會又這種窮酸的氣息,問題應該就是出在容器上面吧,我覺得紙盒不管再怎麼高級,就是會有一股廉價感。

跟我一樣。

「啊!」她一出浴室門口,看到桌上的六盒蛋餅,就笑了。「為什麼買這麼多?」

「因為我忘了起司蛋餅加什麼東西了…」

「喔喔~」

「所以全買了。」

「很棒啊!」

我躺在地板上,看著天花板發呆。就在我發著呆的時候,她突然用力地捶了我肚子一拳,讓我痛得坐了起來。

「幹麻啦!」

「你不是叫我揍你一拳。」

「哪有啊?我剛哪有講話。」

「有啊,我聽到了。」

「我沒有說。」

「你騙人。」

「真的啦。」

「證明給我看。」

「啊?」

「證明不出來,就是你騙人。」

為什麼我明知道我沒有說謊,心裡感覺好像我真的有說過一樣。

「我餵你吃好嗎?」

她笑了笑,點了頭,彷彿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彷彿剛才的對話,只是我躺下時,轉眼間的白日夢。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切好的蛋餅,放進她的嘴裡。

「好吃嗎?」

「嗯。」她點了點頭。

我笑著摸摸她的頭,如此重複了好幾回,直到她說吃飽了。

「你好可愛。」我對著吃完早餐,素顏綁著沖天炮髮型,發著呆的她說。

「呵…」她看著我,「你好奇怪喔,今天。」

「哪裡奇怪?」

「不知道。感覺跟平常不一樣。」

「哪有。」

「有。你好奇怪…」

「才沒有。你好可愛。」

她又接著大笑,「你看,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哪有。」

「有。」

「哪有。」

「有。」

「哪有。」

…。

手機又響了,又是那個大學時代友人的來電,我不用看聽鈴聲就知道。我習慣性地拿起手機確認,沒錯。

「你敢接他們的電話試試看。」她忽然變了個人似地警告我。

於是我把手機放回桌上,等它響完。

「很好。」她又變回來原本的樣子,對我笑著。

我低頭看著手機,看著畫面上的未接來電,總覺得我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是重要的事情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會忘記呢?雖然努力地去回想,但總覺得腦袋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連昨天晚上的晚餐吃什麼,現在都有點模模糊糊的,再想下去可能頭就會痛了,於是我放棄了去想的念頭。

一抬頭,我就看到她把一個像膠囊的東西往嘴裡送,然後配著開始吞了下去。

「你剛吃什麼藥?」

「感冒藥。」

「喔。」

「欸。」

「啊?」

「欸。」

「啊??」

「等一下陪我去買衣服。」

「喔、好、好啊。」

「你為什麼猶豫了一下?」

「沒有,因為我剛恍神。」

「又騙我。」

「是真的啦!剛真的恍神了。」

「那你的意思是跟我在一起很無聊囉?那你可以回去啊!」

「你生什麼氣啊?奇怪。剛剛是真的恍神了一下嘛!」

「你不想去,你可以走啊!又沒人逼你…」

「我…對不起嘛。」

「不甘願的話,可以不要道歉哪。」

「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誠意。」

「啊?誠意?」

「誠意。」

「那你等一下買衣服,我出錢嘛!」

「那是應該的,不是誠意。」

「ㄜ…」我倒抽了一口氣,仔細思考著,「那我幫你按摩按摩好不好…」

「不行。那是愛,不是誠意。」

「嘶…」我又焦慮了,心跳有些加速,「那我幫你洗廁所,夠有誠意了吧。」

「嗯…勉強。等一下買衣服跟晚餐也都算你的。」

「好啦好啦…」

「『啦』是什麼意思!」

「好!」

有時候到最後我都不知道是我有病,還是這傢伙有病,或著是我們都有病,不然怎麼可以每天都玩得這麼開心,一定有問題。

我躺在沙發上等著她換衣服和化妝,等到我都差點睡著了,已經到了半夢半醒的狀態,夢的門已經打開,我都走到門口要進去了,才被忽然她一腳踹醒。

「喂,走囉。」

我們搭著捷運到了,從地下直接進到百貨公司的地下室,然後一層一層地往上逛。

她站在試衣間的鏡子前,照著鏡子問我。

「這件你覺得怎麼樣?」

「還好耶,我覺得剛剛紅色那件比較好看…」

「是喔…」她忽然話鋒一轉,「欸,你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工作。

「工作我有在找啊,面試也去了好多家,但是就…欸,現在過完年了,應該最近會比較好找吧,我覺得。」

我想起來了,工作。

「是喔。一定是你沒有認真在找啦…」

前天ㄧ個國中同學才打電話給我,問我現在在做什麼工作。結果我跟他說我還在找,他就問他那邊認識的公司,有在找人,問我有沒有興趣。

「有啦。」

當天下午他就開車過來,載我去他「認識的」公司。

「什麼時候可以上班?等一下就找個人先帶你去了解一下。」他說是老闆的中年男子,坐在看起來破破舊舊的鐵桌旁,一邊抽著菸,一邊問。說是問,他也沒有要等我回答的意思。

「喂,那個誰啊,阿文!」中年男子把頭別過去對後面的人大喊,「阿文!來一下!」

「我看你不錯啦!」中年男子譙著我,「這我們公司的『阿文』啦,跟你同款,很年輕,才來沒多久,已經是『組長』了耶…免考慮了啦。欸,阿文!你不是要去客戶那邊?帶他一起去看看…」

「ㄜ…那個,老闆,我看我還是…」

「喂,好好幹哪…」老闆一邊說一邊把手上的煙捻熄,「交給你了啊!好好教捏…」然後對後面的阿文說。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就看著那個國中同學繼續和老闆閒聊著。

「喂,新來的。」阿文頭也沒回地說,「走了啦。」

這間公司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做正常生意的公司,不是討債公司就是詐騙集團之類的吧。但是我還是跟著阿文還有另一個開車的人坐上車,在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的情況下,一路上都很忐忑不安,一直想找機會逃走。

一路上除了阿文有時候接起手機「嗯嗯啊啊」地講了幾句話以外,阿文和開車的兩個人之間幾乎沒有交談,而因為他們都沒有講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於是一路上大家都保持沉默。

開著開著,來到了一個檳榔攤前,駕駛座上的男人按了一聲喇叭,坐在助手席上的阿文,就對著裡面坐在高腳椅上,穿著高叉蕾絲薄紗的小姐比了一個1之後,小姐就匆匆從後面冰箱裡拿了兩包檳榔出來,交給阿文。阿文給了她一張千元大鈔之後,小姐沒有找錢,而是拿了一張照片交給阿文,中間他們也沒有任何交談。

車繼續往前開,阿文把車窗關上,把那張照片遞給我。

「晚一點,我們會帶你去找這個人。」接著阿文又拿了一包裝著粉紅色粉末的透明封口袋給我,「把她帶出來,然後想辦法把這個東西給她喝。」

「啊?」我有點錯愕,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算是人蛇集團嗎?還是綁架?

「放心哪,喝這個不會死人的啦。只會讓她倒下去呼呼大睡而已。」

問題不是死不死人吧!?雖然死不死人問題也是很嚴重,但是下藥問題也沒有很小吧!更何況我在找工作,是想找一個單純的工作,不是要找一個需要擔心被警察抓的工作。

「ㄜ…可是這個…是犯法的吧…」

阿文從後照鏡看了我一眼,一副「哩咧公啥小」的表情,然後詭異的乾笑了一下,沒有理我。

到了一個陌生的路口,車子忽然停了下來。

「欸,花枝!今天你就帶他去找人,我去會被人家認出來。知沒?」阿文從身上拿出一隻手機丟給我,「事情辦好之後,用這支電話給我,裡面有我的電話,後面有人會處理。」

「事情很簡單啦,多來幾次就熟了。」阿文想到似地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不要在店裡下啊,被發現很麻煩的。」

「欸,你在發什麼呆啊?」我突然被她一拍回過神來,「去下一家看看。」

早上起來因為前一天晚上酒喝太多宿醉,想說去跑跑步,讓宿醉清醒清醒。然後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是晚上去的那間酒店的小姐,也就是他們要我找的人。因為後來喝到有茫了,帶回家之後,老二硬了,一時衝動,下藥也忘記了,做完就倒頭睡了。跑步回來因為也不太記得她是誰,又急著出門,就一心只是趕緊想辦法讓她走。

我忽然開始緊張了起來,想到他們現在應該極度火大地在找我吧!心跳一時間像是突然拉高了轉速一般,「咚咚咚咚」地跳著。

這個時候,手機忽然又響了。我一看,是那個國中同學打來的。

心跳更是止不住地瘋狂加速,好像隨時會爆掉一樣。

我可以想像他們氣急敗壞地四處在找我的模樣,被他們抓到之後,可能會被帶到某個廢棄的工廠,狠狠地毒打一頓;或是被用槍幹掉,然後屍體沉到台北港裡去。

電視上不都是這樣演的嗎?我不過是想找個工作罷了,怎麼會變這樣?

我突然開始焦慮了起來,緊張地環顧著四周,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在跟蹤我們。

那個穿西裝在櫃子前假裝挑領帶的男人,今天明明就是假日,還穿著西裝太可疑了吧。搞不好他就是派來把我幹掉的殺手,穿西裝是為了掩飾他身上帶的槍。

「欸,你怎麼啦?臉色好難看…」她問我,「身體不舒服嗎?」

我不能告訴她我現在很緊張,因為我覺得我可能會被人家抓去殺掉。對,他們是黑道,隨便殺幾個人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家常便飯。

「我覺得這裡現在好危險。」我拉著她的手,「今天先回家好不好!」

「啊?」她滿臉狐疑地看著我。

「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解釋那麼多了!」我拉著她往電扶梯的方向走,「等一下時間再跟你解釋…」

我們半走半跑地從百貨公司離開,跳上計程車。

「司機,開車!」我一跳上車就對司機說,「先開就對了!」

這時候手機又不停地響著。

「你到底怎麼了啊?」她一臉不解的表情望著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而且你手機一直在響耶!」

不知道是剛剛跑太激烈的關係,還是太緊張的關係,我突然覺得心臟有點痛,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但總覺得呼吸難過。

一路上我一直看前後有沒有可疑的車輛跟著我們,但怎麼看覺得每一台車都好可疑,每一部車上感覺都有人會隨時衝出來,要了我的命。。

到了她家門口,我丟了五百塊給司機。

「不用找了。」

說完就拉著她上樓,一進門就把門給鎖上,房間的窗戶給拉上。

我緊張地把手機拿出來看,發現除了有六、七通未接來電之外,還有一個留言。

我深呼吸一口氣,鼓氣勇氣去聽那通留言。

「喂、喂、是我啦…」電話那頭是我那國中同學的聲音,聽見我心都涼了一半,心想死定了。「媽的,你真的很靠爸耶…」

啊,我今年才24歲,才剛要踏入社會而已,怎麼這麼倒楣,遇到這種事。誰不好招惹,去招惹到黑道。

「他們叫你明天不用去了啦!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害我被罵。算我看錯人了啦,…」

咦?就這樣?不用去就好囉。

「他媽的!幹!沒用,操…

聽完留言,我笑了,鬆了一口氣。被人家罵成這樣,卻覺得好開心。我把在一旁看著我的她緊緊抱住。

「得救了。」我小聲的說。

「什麼?」

「沒事。」我搖搖頭。

我還是乖乖地自己去找下一份工作好了。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啊?」她笑笑地摸摸我的頭。

「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喔!」



[1] Dancing all night:日本80’樂團 Monta & Brothers 的歌曲,門田賴命為其主唱。亦為崔苔菁<但是又何奈>原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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