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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在台北最後一天的晚上。半夜一點左右,靜打給我。

「你在哪?」她問我。

「外頭。怎麼?」

「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去散步,突然很想散步。」

透過手機的聽筒聽著她的聲音,她的聲音像是被肢解過一般,難以辨認,並不是說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而是她的聲音透過手機轉換成電子訊號傳送過來的過程裡,似乎被淘汰掉一些什麼東西,讓幫助我去想像她在講話的時候的表情的某種元素消失掉了。

失去想像力的時候,我容易開始慌亂,就會變得想要見她。

「散步?都幾點了散什麼步!」

「因為突然很想散步。」

「嗯,到了再打給你。」我想了一下說,「那你先準備一下。」

ok,掰。」她倒是很乾脆得就掛上電話了。

凌晨一點二十七分,我們翻牆進去國小。她穿著高跟的拖鞋走在前頭,香水隨風撲鼻而來,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停下腳步,我把臉湊近她的頸後,鼻尖碰到了她的頭髮,緩緩地深呼吸聞著她身上的味道。

「嗯,好香喔。你今天搽了香水喔?」

「嗯,是阿,因為我想快點把那瓶香水用完。」

「為什麼?」

「因為我只是很喜歡那個瓶子而已。」

「你真的很怪耶!買香水只是因為喜歡它的瓶子,一般人應該不會因為喜歡它的瓶子而去買香水吧。」其實我也不知道一般人是不是真的不會因為香水的瓶子很好看而去買那罐香水,我只是想這麼說而已。

「問題我不是一般人哪。」

「喔,也是。你是怪人。」說著,我又把臉湊近她的身旁,鼻尖輕輕碰到她的肩膀上的頭髮,閉上眼睛,又一次地確認她身上香水的味道,「這香水的味道,有點太香了。」

「會嗎?」她聞了聞自己身上的香水味,說,「我自己聞不太出來。」她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挾著那罐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啤酒,不經意地輕輕搖晃著,然後喝了一口。

我們比肩坐在夜裡的國小操場的司令台上,沿著司令台的前緣坐下,面向操場,把腳懸空晃著。

在我眼前的,是一幅褪了色的操場。

我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已經記不太得那天她身上的味道了,隨著時間,無論再強烈的味道都終將會散去,我想,大概是因為我一直都很缺乏對於味道的記憶。

我曾經後悔讓她進入我的生活。我自以為我是被需要的、被依賴的,其實那不過是我給自己懦弱的藉口罷了。

眼前那幅褪色的操場現在在記憶裡開始慢慢有了一點顏色,淡淡的,可是確實是開始有了顏色,也許是我可以想起她身上那香水的味道了吧,可能還有摻雜血液跟香菸的味道。

我也分辨不太出來,我一向缺乏對於味道的記憶。

昨天晚上,正確一點來說應該是今天的凌晨,我看了手機,是靜打來的,最後一通的時間是凌晨的四點零三分。

「狼來了。」

我看了這封簡訊,也沒有想打回去的意思,沒有任何感覺。

飛機現在應該正飛過西伯利亞的上空吧,再過幾個小時,就會抵達英國了。

牆上那一層黃色的垢還是一樣,我想,牠們應該還住在裡面吧。

夏天的晚上,總是蚊蟲肆虐。我打開書桌上的檯燈,一隻不知道從哪飛來的白蟻從窗子外闖了進來,我將牠的翅膀給拔了下來,牠便在桌上繼續爬來爬去。

我一直以為當白蟻失去翅膀的時候,才能自由。

我閉上眼睛,深呼吸著這房間裡的空氣,想要透過嗅覺,找回一點熟悉的感覺,現在沒有下雨,但我可以聞到那木頭被侵蝕腐朽的味道。

從北上的列車裡,透過窗戶看出去的風景,沒什麼特別的,既不帶任何情感,也沒有什麼美感。就像是熱鬧的街頭上,人們的表情。

我坐在急診室外面的塑膠椅上,看著一個又一個被推進醫院的病床,他們臉上的表情大都是痛苦的,或是沒有表情。醫院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雖然不是很好聞,但是卻出奇地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你是劉靜婉的家人嗎?」

一個戴黑粗框眼鏡穿著白袍的醫生走了過來,開口問我。

「不是。」

一切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醫院的冷氣還是一樣地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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